導 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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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4月20日公布的2015年美國普利策新聞獎特稿寫作獎作品《加州暴旱記》的全文翻譯,由搜狐網(wǎng)傳媒頻道官方微信公號“傳媒狐”獨家出品。
普利策獎的特稿獎一直是美式特稿寫作的典范。這篇由戴安娜·馬爾科姆采訪撰寫的長報道,共分5篇陸續(xù)發(fā)表于2014年5月30日至12月18日的洛杉磯時報,是典型的環(huán)境災害系列報道,在漫長的時間里,馬爾科姆幾乎就生活在美國1930年代以來最為嚴重的一場旱災的重災區(qū),她的側重點在于描寫旱災中農(nóng)民特別是墨西哥和拉丁美洲移民的艱難生活,在大量的細節(jié)中充滿著人道主義精神,同時她也不忘在最后的結尾處留下希望,留下人與人互相幫助的溫暖。
這個系列報道的原題名為California's Dust Bowl。Dust Bowl(塵盆)在美語中是一個極具歷史感的專有名詞。1930年代,美國俄克拉荷馬頻發(fā)沙塵暴,原因在于長期干旱及土地過度使用,到1934年,殘酷的旱災將大平原(Great Plains)變成沙漠,這個沙漠就是有名的塵暴干旱區(qū)(Dust Bowl)。馬爾科姆將2013年前后加利福尼亞嚴重的干旱與Dust Bowl相聯(lián)系,當然是有所指,那便是嚴峻的環(huán)境災難正在重新襲來。
如果讀者有心,可與1939年出版的美國文學名著《憤怒的葡萄》對照來讀,那部小說的大背景,正是俄克拉荷馬州的沙塵暴和干旱時期,它也是1940年普利策文學獎的得主。(編輯/寧二)
作者/戴安娜?馬爾科姆
譯校/檀彥杰、周霽、郝思斯
1 夢碎旱魃
兩個農(nóng)夫用鋤頭清理著并不存在的雜草。“我們得假裝看到了很多草,” 弗朗西斯科?加爾維斯對他的伙伴拉斐爾說。如此,他們或許才能得到一份整周的工作。
他們總是希望能一起干活:年長些的拉斐爾有輛卡車,而加爾維斯能說英語。他們還愛開彼此的玩笑。不過這是他們倆本月以來找到的第一份工作,無論是單獨的還是在一起。
這塊地本來應該有20個人勞作,可現(xiàn)在只有他們兩個。因為沒有充足的水來種西紅柿和洋蔥,農(nóng)民們只好賭一把——種些相對耐旱的作物,比如鷹嘴豆。不過從豆子泛白的葉片來看,他們的賭局必輸無疑。
35歲的加爾維斯說他的夢想是一直工作,直到老得動不了了,然后可以多活幾天,陪孫子孫女們玩一玩。他希望在孩子們需要鞋的時候,他能買得起。他的大兒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這需求了。
最重要的是,他希望能過穩(wěn)定的生活。
然而,他正陷入逐漸惡化的加利福尼亞大旱災。每天都有更多的家庭離開這里,去那些有可能找到工作機會的地方——薩利納斯、亞利桑那或是華盛頓。即便是落過雨的年份,斯葉拉(Sierra)山脈有了積雪,可以用來儲水澆灌扁桃樹、洋蔥、哈密瓜,繁養(yǎng)水牛,休倫的人口仍然會隨著季節(jié)變化而變化。這些天的休倫湖(包括曼多塔、沃斯科和法洱博等其他圣華金河谷西岸所有農(nóng)業(yè)社區(qū)),即便是常駐居民都在準備離開這里。“和我們相隔一街的那家人,昨天已經(jīng)離開了這里,”加爾維斯說,“或許這個鎮(zhèn)以后都不會存在了?!?/p>
自從暴旱來襲,這里就變成了總是最先遭難又最難留錢的地方。在第三個干旱年到來之前,加爾維斯付清了租金,同時為孩子買齊了學習用品。每當他要去田里工作時,他的妻子瑪雅總是會為他準備好午餐——往往是一些玉米餅、豆子和水果,然后親自送他出門。
這是一個四月的傍晚,從前一天晚上起,他就沒有吃過東西。
房租是每個月850美元,而他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有交租了,不過他的房東同意他每周交一點。
上個月,瑪雅告訴加爾維斯自己懷孕了,同時為此道歉。
“她告訴我她很為我擔心,因為現(xiàn)在都找不到工作,”他說,“但是我告訴她,‘孩子總是讓人開心,別擔心,我們一家人可以處理好的。我會努力,一定會竭盡全力?!?/p>
加爾維斯的家是農(nóng)場式的,有三個臥室。一只歡騰的吉娃娃莫米和一箱橘子堆在墻角——那是加爾維斯得到許可拾來的地上的落果。
屋里的墻才粉刷過,貼著幾張孩子們的班級合影,旁邊掛著一幅掛歷,上面印著約塞米蒂國家公園風景和圣經(jīng)經(jīng)文。家中四壁蕭條,幾乎沒有家具,幾扇窗戶破損不堪。
在加爾維斯得知妻子懷孕的那天,盜賊破門而入,把家中洗劫一空,連床也不放過,留下來的只有一個木椅子。
街坊們給他們送來了一部大屏電視機和一張軟椅。加爾維斯向在德克薩斯的哥哥借錢修好了最大的那扇窗戶,他說哥哥不愿意把錢借給別人太久。
他們在鷹嘴豆田里做了兩天工。現(xiàn)在,兩周過去了,加爾維斯再沒有找到其他工作。他說田間的工作是自己僅有的選擇。當年在墨西哥的瓦哈卡,他讀完四年級就離開了學校開始工作, 17歲就來到了加利福尼亞,不過他并不是美國公民。
拉斐爾給很多老板打過工,因此,他認識很多承包商,總是可以提前計劃好自己的工作。
但如今,一大早天還未亮他們就來到帕納德里亞前的停車場,可他們再也買不起那里的墨西哥甜面包和咖啡了。和其他散工一起,他們等待著承包商的到來,祈求得到一份工作。
上周的工資行情是8美元一小時,還不如開趟貨車到45分鐘距離外的田里多,這種運貨的工作能有8到12美元一小時。太多人逃離了小鎮(zhèn),農(nóng)民們都在找工人到農(nóng)田工作,因此最近幾天工人的時薪漲到了8.5美元。盡管這樣,加爾維斯還是沒有找到工作,他渴望工作,卻也只能回家。
他的兩個小女兒,常常在空蕩蕩的臥室里玩蛙跳游戲,傳來陣陣笑聲。而他最大的孩子,十六歲的曼紐爾, 則總是呆在自己的臥室里學習。
不在街上胡混,曼紐爾這一點讓加爾維斯很驕傲。
“他每天一放學就回家,平時鍛煉身體、看電視或是呆在家里。他希望有一天能加入海軍?!奔訝柧S斯說?!拔页38嬖V其他小家伙,‘要向你們的哥哥看齊’”。
加爾維斯低下頭,有點不好意思,回想起前幾天跟曼紐爾嬉鬧時打在他胳膊上的一拳,他們還像兒子還小時那樣開玩笑?!八嬖V我他以我為榮,想要像我一樣,”加爾維斯說,“我說,‘我不希望你像我,你應當比我更加出色?!?/p>
四月下旬,天氣逐漸回暖,萬物生長。
水在水泥渠中流淌,哧哧哧……精確設定好的灑水車在田間噴灑著水花。一個穿著紅短褲的中學跑步者站在距離藍綠色的洋蔥田幾英里外的地方。
然而,這種富足美好僅僅是一種幻覺。沒有了雨,雖然加利福尼亞的大型系統(tǒng)可以從薩克拉門托三角洲買賣、調取大量的水資源,用以滋潤到這個干旱而又都是泥土的平原,可就算調來如大量的水以至于中央山谷部分地區(qū)的地下水位線在一年之內(nèi)下沉了一英尺,都不過是杯水車薪,遠不足以維持休倫湖一帶居民的正常生活。
他們工作的最大阻力是像在門口陰影下打盹兒的流浪狗一樣每天無精打采的狀態(tài)。兩個戴著牛仔帽的男人一直坐在長凳上聊八卦。每到下午,他們都會在附近的一個空咖啡館靠窗的桌子邊百無聊賴地玩撲克牌。
“他們每天只是圖輕松,不要錢,”咖啡館的服務員說,盡管桌上明明白白放著一大疊賬單。
休倫湖區(qū)即將變成一座鬼城:它現(xiàn)已有兩百萬的財政赤字。
休倫湖的常駐人口約為七千人,其中大概只有一千左右的人有投票權,但是只有兩百左右的居民真正行使了此項權利。
小鎮(zhèn)里,無人聲稱將參與市議會開放的兩個議員席位的競選——就連現(xiàn)任的兩位亦是如此。每周去上學,加爾維斯的孩子們都會發(fā)現(xiàn)同學越來越少。
農(nóng)夫安東尼奧?查瓦里亞斯說,這場干旱和其他的自然災害不同的地方是,它或許永遠不會有結束的那天。
干旱已經(jīng)持續(xù)到了第三年,他說,磨難可能只是剛剛開始。
“情況可能逐漸惡化,”他說,“農(nóng)民們不再耕種了。請設想一下秋收的時候,田里會是怎樣的情景呢?”
查瓦里亞斯來自薩爾瓦多,那里的人們工作5個小時,可以拿到6美元的薪水。他22歲的女兒和20歲的兒子在薩爾瓦多生活,全靠著他的供養(yǎng)上學讀書。
“他們在我的心里,”他說。他已經(jīng)有十年沒有和孩子們相見了。
加爾維斯很確信,他唯一不會為這個家做出的犧牲就是與家人別離。
在這段艱難時期之前,他曾獨自去德克薩斯工作,離開了三年多。
因為另一個男人的出現(xiàn),他差點失去了妻子。
“我失去了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時間,失去了一切,”他說,“我再也不想這種事情發(fā)生了?!?/p>
但如果他們繼續(xù)留在這里,他又沒有工作。家里已經(jīng)欠了差不多兩個月的租了。
“這真的讓我很頭疼,我們該怎么辦呢?我真的不知道我們該怎么辦” 他說。
加爾維斯一家已經(jīng)開始接受摩門教。有兩個來自猶他州的金發(fā)碧眼、說著西班牙語的女教徒每周都會來到加爾維斯家。
在街上,一個穿著卷曲的格子衫的男人正在高溫下四處游走,和每個經(jīng)過的人握手、介紹自己。他是一個來自勒莫爾的傳播福音的牧師。
干旱讓很多的傳教者來到了休倫湖邊。牧師親自在街上傳教,那些因色情暴力聞名的酒吧變得空空如也。
“鎮(zhèn)上的問題已經(jīng)少了很多,”警察局長喬治?特爾加諾說。他曾在議會工作,不過現(xiàn)已退休?!叭藗兩砩隙紱]什么錢,他們都把錢存著,用以搬到另一個城鎮(zhèn),或是尋找下一份工作?!?/p>
兩年前特爾加諾在接受將來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擔任第十任警察局長這份工作時,他曾經(jīng)告訴過自己同樣在執(zhí)法機關工作的朋友,休倫湖這一帶真是很像美國西部。
“并沒有多少社區(qū)像這個西部小鎮(zhèn)一樣充斥著深夜的槍擊、色情和家暴”,他說,“但是最近這里安靜多了。”
在加爾維斯家,主教正在鼓勵加爾維斯12歲的女兒狄亞妮禱告。
“說說看你心里有什么,”她問小姑娘。
狄亞妮猶豫地感謝自己能夠在早上醒來,她的祖母最近沒再疾病纏身。她并沒有像遍布中央山谷地區(qū)的標語上說的那樣祈求能夠下雨。
天主教環(huán)境下長大的加爾維斯,已經(jīng)去過很多不同的教堂。
“我喜歡聽他們說的話。他們說的都是同樣的話:‘如果你心誠,你的禱告就一定會傳達到上帝那里,上帝會告訴你應該怎么做,’”他說,“我仍然在學習如何能真正誠心。”
五月,由于工人們開始種植和收割,休倫湖的人口瞬間增長了一倍,因此,加爾維斯成功在兩周內(nèi)找到了三天的工作。
全家人都靠他最近拿到的那256美元支票生活。他們儲存了好幾大袋豆子和大米。摩門牧師為他們帶來了賣相不是那么好的紙杯蛋糕,蛋糕無法裝滿紙杯,上面的罐裝巧克力被凍得有蛋糕的三倍高。兩個朋友也為他們帶來了袋裝的甜面包和自家種的香菜。
加爾維斯和瑪雅夫妻召開了一個家庭會議,在會上他們告訴孩子們,不久之后全家人可能就要搬去德克薩斯州。
然而,為了她的男朋友,十五歲的伊策爾拒絕了;為了他熱愛的學校,11歲的佛朗西斯科也拒絕了。最年長的曼紐爾一言不發(fā),只是輕輕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父親的肩膀上。
2、旱之夢殤
剛開始,人們叫弗雷德?盧漢“農(nóng)民紳士”。這個退休的理發(fā)師每天晚上都會清洗他的拖拉機,并把它停放在車庫里,這對于他周圍的老農(nóng)來說是一種文雅的娛樂。他叫他的開心果樹“寶貝們、女兒們”,并給它們起名字。
他每晚都會對妻子說:“來吧,蘇珊娜,我們坐在外面喝杯酒,看看我們女兒的成長吧?!?/p>
之前他學習如何在耕種中利用邊角時,把一棵樹苗砍去了一部分。其他農(nóng)民告訴他,這樣處理過的樹將無法存活。但他運用出生在印度裔區(qū)的祖父曾經(jīng)教他的一種方法,用泥漿和水把樹干包住,并用帶子捆起來。
他給這棵樹起名“幸存者”。
八年后,幸存者和其他樹正準備獻上第一批成熟的碩果。那是二月,這10英畝果園正吐露春天的新芽。
之后,一個來自灌溉區(qū)的人封鎖了盧漢的水表。貼上一個寫著“今年沒有可用灌溉水”的綠色標簽。破壞這個封條,會面臨10000美元的罰款。
從聯(lián)邦政府把內(nèi)華達山脈的水資源分配給農(nóng)民的半個多世紀以來,中央谷灌溉區(qū)第一次缺乏水源供給。這是第三個干旱的年頭,卻沒有足夠的水資源來周轉。
這對整個區(qū)域來說是個打擊,而對特拉貝拉,這個只由雨水和政府水渠灌溉的開心果和柑橘種植區(qū)來說,或許意味著喪鐘已經(jīng)鳴響。
“我怎么能干坐在這里看著所有的一切漸漸枯黃死去呢?” 68歲的盧漢問。
這還是二月,開心果樹抗旱。他堅信三四月間會下雨的。
肖恩?加伊維特認為這個情況會繼續(xù)惡化。這是美國墾務局宣布冬季水資源分配100多年以來最干燥的十三個月,特拉貝拉灌區(qū)的經(jīng)理經(jīng)歷了最艱難的選擇。
如果聯(lián)邦政府說給予25%的配額,那么這個區(qū)域700多柑橘種植者中的大多數(shù)還能收獲一輪果實,如果是10%,則至少足夠讓這些樹存活下來,下一年再嘗試結一回果。
他神思恍惚,以至因為超速被副手提醒靠邊停車。
“一定是有什么表現(xiàn)在我的臉上——他問我發(fā)生了什么,我告訴他我們即將聽到有史以來第一次沒水可用的消息?!?加伊維特說道。
他沒有接到罰單,但二十分鐘后,他便坐在辦公室里盡力去消化比他的想象還差的消息了。
“百分之零,我們別無選擇,柑橘樹在七月要死了,”他說?!皥怨麡湟矔]有收成?!?/p>
農(nóng)民們開始降低標準,授權加伊維特去買任何可能獲得的緊急水,1200美元一英畝英尺,是往常價格的六倍。(一英畝英尺的水量可以給一英畝地灌一英尺深的水,或足夠供應兩個家庭一年的用水。)
“我的天,1200美元,”盧漢說?!罢l有這么多錢?這些水只有大人物才用得起。”
三月倒是真下雨了——但少到幾乎等于沒下。
“那氣味聞起來很棒,聲音聽起來也很美?!北R漢說。
這是他最后一次看見下雨。
盧漢在洗澡的時候用桶接住加熱時流出來的水,用這些水澆灌房子邊上的三棵果樹,桃子,油桃和李子。他買瓶裝水喝,用自來水養(yǎng)活他們的小花園。
當灌溉用水被切斷兩周后,家庭用水開始限量供應,在特拉貝拉 區(qū)居住和上學的共有6000多人,其中大多數(shù)都是移民農(nóng)場工人,他們會得到飲用水——是他們通常獲得的一半——和很少的工作。
“這里還有很多處境比我們更糟糕的人,” 蘇珊娜說,“但是我們已經(jīng)盡力計劃并做好每件事。”
這對夫婦曾經(jīng)住在波特維爾的一個兩層樓的房子里,他們有一個游泳池和一個按摩浴缸,還有幾輛新車放在車庫里,他們在50周年結婚紀念日的時候去了夏威夷。
他們已經(jīng)為退休攢下了一些錢,但是當他們看到弗雷德的母親日漸衰老并面臨大病威脅的時候,他們覺得儲蓄還不夠,他們縮建了自己在特拉貝拉的房子并投資了開心果種植園,盧漢要接受幾臺癌癥手術,今年還有個心臟手術,他們的退休金在減少,果園就是他們收入的保障。
五月,“幸存者”和其他果樹都開花了
果園看上去更像一個頗有禪意的花園,而不是一個工作中的農(nóng)場。弗雷德和蘇珊娜讓每件事情保持純樸——除了選擇作物以外,他們自己做所有事情。
“農(nóng)作是你能做的最神奇的事情,”他說,“這外面的土地很硬,你用鏟子挖地都會反彈回來,但是我們把這些小樹種在保護性紙板旁邊。我們的孫女——她們那么小,都會每月給這些作物一茶匙肥料。”
“現(xiàn)在我只想看到它們能夠給我們的,天哪,誰不喜歡開心果呢?”他邊問邊捏破一個果芽,露出會變成堅果的白色小圓莢體。
高溫即將來臨,在夏天,中央谷的華氏溫度會上升到三位數(shù),為了莊稼,盧漢的農(nóng)場經(jīng)常需要14英畝英尺的水,而他們沒有。
在門廊后面,蘇珊娜儲存了許多冰水瓶。他們的車是分期付款的,如果必須的話,他們可以把車還給經(jīng)銷商。
“如果我當時知道干旱會來臨,就不會放棄我的工作,”退休的健康網(wǎng)站管理員蘇珊娜說。
弗雷德?lián)崦氖终f,“不,蘇珊,情況不會永遠這么糟的?!?/p>
他的頭發(fā)擦過衣領——這對于這個前理發(fā)師來說是從來沒有發(fā)生過的。這周他的心臟病醫(yī)生測量他的心率已達到每分鐘200次以上。
弗雷德說他想了很多關于他父親和祖父的事情。
“祖父總說如果你不善待地球,她也不會返還給你任何東西。”他說著說著開始哭泣,“我真的做錯了嗎?我過去從來沒有考慮過節(jié)約用水。我還經(jīng)常洗我的車和船還有……”
蘇珊娜,他在八年級遇到的人,用溫柔的聲音打斷了他。
“深呼吸,起來走走,一會兒再回來?!彼嬖V他。
在他離開后,她越過樹木往外看。
“我覺得一切都不讓他順心。” 她說,“他通常不這樣,這不是他。”
伊桑,弗雷德和蘇珊娜4歲的孫子,從隔壁過來拜訪他們,他肥胖的拉布拉多尋回犬伊萬在他身旁小跑著。
蘇珊娜與伊桑在靠近車庫的墻上玩反彈球的游戲,球滾進果園,伊桑和伊萬爭相追趕它。
“無論發(fā)生什么,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备ダ椎抡f,“一切都會順其自然。”
幸存者在六月枯死了。
高溫缺水對受傷的樹來說是巨大的存活壓力。盧漢很難保住它。這似乎是個不好的預兆。
他打算在下周繼續(xù)找工作,周二開始——理發(fā)店在周一關門了。
“你永遠不能放棄?!?他說,“無論乞討,借款或偷竊,我會讓我的樹活著。”
開車去小鎮(zhèn),盧漢注意到曾在特拉貝拉有一片開心果加工廠的塞頓農(nóng)場種了新樹種,幾乎延伸到了另一個城市貝克斯菲爾德——在他看來似乎是這樣。
在盧漢依舊擁有理發(fā)店的時候,其中一位顧客是當了一輩子農(nóng)民的邁克?史密斯。他一直喜歡史密斯,因為他爽朗的笑容和有力的握手。
三年前,史密斯開始擔任農(nóng)民與塞頓農(nóng)場的聯(lián)絡人,盧漢決定去和他談談。
“他是一個誠實的人,”盧漢說,“我認為如果他可以幫助我,他就會幫,如果他不會,他會告訴我?!?/p>
史密斯提交了盧漢的請求,塞頓 農(nóng)場同意預付盧漢公司10英畝-英尺的緊急供水,在農(nóng)場收獲后支付這些費用就好。
“我非常高興能夠幫到弗雷德。他是個實誠人,你也許已經(jīng)注意到他從不見陌生人,” 史密斯說,“但在內(nèi)心深處,我知道這僅僅是應急,明年會發(fā)生什么?如果沒有下雨會怎么樣?小種植戶可能堅持不下去了?!?/p>
史密斯的工作要求他開車從中央山谷的一端到另一端。
“我看見垂死的樹,被燒毀的灌木。我告訴其他所有像弗雷德一樣的人——這樣的人有很多,”他說,“我害怕,真的很害怕,如果明年再不下雨的話,這整個山谷將面臨與大蕭條的斗爭。”
但是在盧漢農(nóng)場中,弗雷德再一次開心起來。
他回到果園,對他的狗大喊大叫,讓它不要調皮,停止追趕校車。
“我剛從阿富汗回來的大孫子米基,我的樹,我的寶貝們,都會活著?!备ダ椎抡f,“現(xiàn)在我只等下雨了。”
他確信會下雨的。
3、心如地陷
在僅剩的國王河下游的小農(nóng)莊里,土地已經(jīng)開始下陷。
這已經(jīng)是干旱的第四年了。由于農(nóng)民們大規(guī)模地鉆地取水,斯特拉特福德的河床兩年內(nèi)已經(jīng)下降了一百英尺;中央山谷的部分土地也已經(jīng)在一年內(nèi)下降了一英尺。
七月,小鎮(zhèn)上三個地方的水井都裂了,家里水管里流出的是黑色的泥漿和淺黃色的污水。隨后,在供水管理局修理水井,在其上安裝鋼制套管的兩個星期內(nèi),水龍頭都是干的。
九月,原本總會在幾周后葡萄豐收時返回斯特拉特福德學校的移工子女,再也不回來。
十月,在校門前等待領取干旱救濟物品的隊伍中有新面孔出現(xiàn),他們排隊領取一些蘋果醬、西紅柿罐頭、花生醬和大米。
如果加利福尼亞再不下雨,或許這里的城市和郊區(qū)可以幸存于世,但花壇一定會越來越少,生菜一定會越來越貴。
然而在斯特拉特福德這個有著長久歷史、甚至有已經(jīng)工作了四十年老師的學校,作為咖啡館的汽配店數(shù)量卻翻倍了,盡管這些店鋪名變了,特色卻沒有變——因為生存不是一種施舍。
因為干旱,這個小鎮(zhèn)正在逐漸衰落。
小鎮(zhèn)廣場兩邊的拱橋上以彩虹的形狀拼寫著“S-T-R-A-T-F-O-R-D”這幾個字母。幾年前這兒有一個顯示當?shù)厝丝跀?shù)量的標志,不過因為人們質疑上面數(shù)字的準確性,所以就換掉了?,F(xiàn)在這里只剩下大概900個人了。
在曾經(jīng)輝煌的日子里,這些拱橋是中央山谷的居民駕車開往皮斯莫海灘度假時去漢堡店和加油站的必經(jīng)之路,不過這些都已經(jīng)成了過去。
“從來沒發(fā)生過這樣的事,”喬什?奧頓說。他是一個農(nóng)具店的店主,小店是他的曾曾祖父在1906年開的。“這一切僅僅是因為沒有水?!?/p>
在相隔兩戶的哈丁雜貨店里,店鋪里的存貨都變成了收銀機旁的一堆堆薯條、飲料、煙和驗孕棒。
顧客們常常拉開門,進入到昏暗的小店中,望著空空如也的貨架,站在門口的大鐘邊大聲沖店主叫:“嗨嗨,肯尼。”又或是“好么,肯尼”。
“好呀,加奈爾”或是“你好,哥們!”這位也門籍的店主總是用帶著西班牙口音的懶散聲調回答,眼睛仿佛是累得抬也不抬一下。
他叫莫哈莫德?阿爾黑米,24年來鎮(zhèn)上的人都叫他肯尼,24年前,他從哈丁先生的手里把小店盤了過來。哈丁仍然住在雜貨店后面的活動房屋里??夏嵴f:“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大家叫我肯尼,或許叫起來比較容易?”
雜貨店每天早上八點開門,晚上十點關門。如果阿爾黑米確實有些累了,他也會早半個小時回家。但是周圍的人們總會時不時地來敲他的門,“肯尼,你能不能出來一下?我們需要買瓶奶。”對此,他從來不介意,因為他喜歡這種被需要的感覺。“我是真心喜歡這個小鎮(zhèn),在這里,我認識那么多人那么多家。”他說。
一個客人把兩包熱狗面包和一卷紙巾放在了柜臺上?!班耍夏?,我可不可以周五之后再來給錢?”他壓低聲音問。
阿爾黑米點了點頭,可是他的心卻一沉:這是一位以前從來沒有賒過賬的客人。
本周他收到了29張借據(jù),在兩個被撕開的煙盒背面,他寫下了其中一個顧客的資金往來情況:本來欠了34美元,后來付了12美元,之后又欠了8美元。
“如果拒絕他們,我會很難受。我總是想到他們的孩子們,”阿爾黑米說。他自己也是五個孩子的父親。“他們沒有錢,我也沒有錢。我們都在努力熬過這段困難時期,一點一點地熬過去。”
當他必須出去做一些需要跑腿的事時,達蓮娜?萊西會幫他看鋪。自從十三年前丈夫過世之后,她就一直在這里幫忙。
阿爾黑米非常為她擔心。
“我想當顧客們沒錢付款的時候,她總是從自己口袋里掏出錢放到收款機里,”他說。“她那么善良,可是她的錢太少了?!?/p>
阿爾黑米去銀行的那天下午,萊西把兩瓶蘇打水給了一對請求賒賬的老夫婦,然后她自己在收銀機里塞入了兩美元。“肯尼現(xiàn)也很為難,”她說,“但是天啊,我們整個小鎮(zhèn)都需要他?!?/p>
在雜貨店隔壁的郵局,有一堆貼著封條的箱子,那是一些已經(jīng)搬走或是沒有付賬的家庭放在這里的。
郵局里唯一的員工,瑞克?金博爾,恪職盡責地確保還住在鎮(zhèn)上的居民們能夠正常收寄信件。同時,盡管不符合規(guī)定,他還是破例通融好好地保管著那些箱子?!八麄儯ㄏ渥拥闹魅藗儯榱送^難關,都在拼了命工作。這點事我至少還是可以為他們做到的?!?/p>
他喜歡通過信件來了解一個人:“漢密爾頓一家?他們都是好人,家里女性的名都以‘S’打頭,男性都叫托尼?!?/p>
36歲的約翰尼?卡爾代拉,取完包裹后,把手肘靠在柜臺上和金博爾聊會兒天。
“我現(xiàn)在逐漸覺得自己像個酒保,”金博爾對他說。他之前是一個假釋官,還當過卡車司機。
“你這兒現(xiàn)在就是一個聚會點兒,”卡爾代拉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剩下什么其他能聚會的地方了。”
卡爾代拉之前在斯特拉特福德學校學習,大部分和他一起在八年級畢業(yè)的同學都仍然還在這個鎮(zhèn)上。
“阿德里安教四年級,丹尼在后備隊。梅耶斯兄弟倆——喬治和查理在農(nóng)場工作,”他說,“他們的祖父老梅耶斯先生剛剛去世,我覺得他已經(jīng)有100歲了吧。亨利先生也剛離世不久?!?/p>
自卡爾代拉從伊戰(zhàn)戰(zhàn)場返回后,他讀七年級時的老師威廉姆?亨利,一直勸說他去上大學。本月這個大學畢業(yè)生參加了教師資格證的考試,他打算在斯特拉特福德教書,像曾經(jīng)那個督促自己繼續(xù)讀書的老師一樣。
“亨利先生在沒當老師之前,曾經(jīng)加入過海軍。因為他和我經(jīng)歷過同樣的事,所以當我回來之后,我可以跟他很好地進行交流?!?/p>
“起初他總是說,‘最近怎么樣,什么時候回學校?’后來有一天他走進來,甩下一份入學申請,說‘做好在學校里等我踢你屁股的準備吧’我是把他的話簡短了說的。眾人皆知亨利先生非常能說?!?/p>
每到春天,七年級和八年級的學生仍會在五月花柱旁舞蹈,在充滿葡萄牙風情的宴會廳里,會有一場節(jié)日般的慶?;顒?。
喬什的爸爸大衛(wèi)?奧頓告訴我們,最有看點的要數(shù)憲法日的游行活動。
一些農(nóng)民用平板貨車拉著幼兒園的孩子們,奧頓一家人開著拖拉機加入,斯特拉特福德學校的校長比爾?比爾博騎著他的摩托車——這是擁擠人群中的最佳選擇。
“游行隊伍中的人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大概只有20人是真正在觀看游行,”奧頓的身體因大笑而不斷晃動:“明年我們?nèi)詴^續(xù)游行,我們會通過這種方式讓這個小鎮(zhèn)延續(xù)下去?!?/p>
由于被鐵路大亨無情地趕出了位于勒莫爾的土地,十九世紀初奧頓家族就來到了斯特拉特福德的農(nóng)場。
當時他們的農(nóng)場位于圖萊里湖畔的邊上——“那個曾經(jīng)是湖的地方”。它曾是密西西比西岸最大的淡水湖,能有塔霍湖湖的四倍半大。但后來,流入這個湖的四斯葉拉河——國王河、克恩河、卡維亞河和圖勒河——都被攔截了,河水被引流,被那些有錢有勢的地主們霸占并且交易。從那之后,大霧從那塊土地上升起,鋪天蓋地的霧氣覆蓋了整片中央山谷:這一切被看成一個古老的印第安詛咒——被偷走的水永遠都將環(huán)繞著這塊土地。
然而,干旱卻正在影響這看似永恒的詛咒:霧在一年年減少。農(nóng)民們擔心會因此損害喜潮、貴重的堅果作物,所以他們連忙重新做出了選擇:在田里種上了苜蓿、西紅柿和棉花。
奧頓家仍在種植中耕作物,但他們只利用了約五分之一的土地。現(xiàn)在,隨著兩口井的干涸,他們再也沒有水來澆灌自己的作物?!拔覀冊诜N植‘泥土’,”大衛(wèi)?奧頓說,“它可是目前這里最流行的莊稼了?!?/p>
一個周三的早上,晨光熹微,阿廖沙?萊蒙斯和她62歲的丈夫JD端著一盤新鮮出爐的巧克力曲奇餅,走向了汽車配件商店。
很早之前,小鎮(zhèn)上所有的咖啡館就都沒了。克里斯?羅德里格斯總是在自己家店里放一壺咖啡。每周三阿廖沙和JD都會拿來一些曲奇餅,比如上禮拜的玉米味餅干。
這對夫妻坐在一張配有花式圖案餐椅的長桌邊,不少街坊早已經(jīng)坐好了,幾個農(nóng)民正在閱讀華爾街日報。當閱讀本地報紙上高校足球賽的結果時,67歲的迪克?牛頓總是要伸直自己的長腿。
牛頓的家族是本地的大家族之一:這是因為他母親一系早在1905年就來到了這里,而父親的家族則是在1911年來的。他很喜歡聊過去的時光:那是一段可以和哥哥一起在國王河上滑冰的日子——國王河曾有很多水。在遙遠的河岸那邊,牛頓的哥哥還射到過萊蒙斯家養(yǎng)的一只雞:那支箭剛好穿過雞脖子,帶著它飛到了前面的門廊。
“你還記得嗎?”牛頓問道。
“哈哈,當然,”阿廖沙?萊蒙斯答道,“當時我聽到了動靜,走到門邊時,那只雞正好落到了我的腳邊,于是我就把它做成了晚飯?!?/p>
曾射中萊蒙斯家雞的牛頓的哥哥,現(xiàn)今正在華盛頓的奧卡斯島上種植大麻,那里種植這種作物是合法的。
牛頓收到一個農(nóng)民寄來的信,信里說他種的70%的開心果都是空的——里面沒有果實。無人知曉到底是為何如此,但當雪花不再飄灑,雨滴不再下落,甚至連霧都變得稀薄的時候,一切都開始每況愈下。
在廣場的另一邊,阿爾黑米打開雜貨店的門,開始新一天的營業(yè)。三年前,他曾經(jīng)在這后面開了一家熟食店,那些在田間工作的工人們每天兩餐都會排著隊來光顧。而現(xiàn)在,他卻“負債累累”。
上個禮拜,一個農(nóng)民把手放他肩上,真誠地說:“肯尼,當天下雨時,錢就會回來了?!?/p>
“我每天都在祈禱水能夠再回來這里,”他說。“我真的不想離開這里?!?/p>
他總是坐在商店門口的牛奶箱上。在一個碧空萬里的晴日,萊西也拉出一個箱子,和他一道坐下。
4、慷慨之井
如果一個91歲老人的脾氣暴躁,且又活得幾乎比這片土地上其他任何人都久時,他往往是不愿意和人交心的。
因此,在他的新鄰居開始在極其干旱的土地上打井,用以澆灌喜水的扁桃樹果園時,詹姆斯?特納匆匆趕來。
“你打算打多深?”他問道。
“五百英尺”,達溫德爾?辛格回答說。
“我的井是300英尺。哎呀!你在搶走我的水!”
那是個溫暖的冬日,溫和而幽默的辛格并沒有回應他。然而他瞬間就喜歡上這個兇悍的老人。
特納讓他想起了自己遠在印度的父親——父親曾是一位警官,現(xiàn)在已經(jīng)85歲。他堅定地拒絕任何賄賂,因而在這個腐敗盛行的地區(qū),他的家庭清貧依舊。
如今在加州的扁桃樹熱潮里,辛格追逐著發(fā)財夢。
馬德拉鄉(xiāng)間公路的名字都是數(shù)字甚至是分數(shù):19大道、19?大道、20大道等等。往來其間,你會發(fā)現(xiàn),堅果林越來越多,水井則逐漸干枯。農(nóng)民們在把巨額賭注押在這種需要大量灌溉的作物上。
他們這樣做并不是完全不理會旱災,相反,旱災正是他們做出如此選擇的原因:如果旱災持續(xù)下去,扁桃樹或許將成為加州唯一可以盈利的作物。
特納認為人們購買大片土地去種植扁桃樹是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行為,其中一些人甚至會投資給那些從沒碰過農(nóng)活的基金經(jīng)理。
“看到了嗎?因為你泵水,土地就會龜裂?,F(xiàn)在如果不下雨,所有本該有流水的地方,就會再也見不到水跡。”他說道。
“我這輩子都記不清見過多少蠢事了。但是我們這是打算把地球抽干榨盡嗎?我們明顯是在自取滅亡?!?/p>
特納女兒羅娜,從出生至今仍被他稱為“Lil Bit”。整個夏天,她都夜不能寐。
“我每晚都能聽見戴夫的水泵一直在響?!彼f。
她在喬齊拉女子監(jiān)獄做會計,每次開車上班或去拜訪住在法耶邁德的姨母澤爾瑪時,她總會目瞪口呆地發(fā)現(xiàn)土地的巨變。
“之前這里只種植著葡萄藤和棉花田,田里還有小動物吃草??梢灰怪g,除了堅果林以外,什么都沒了?!彼f道。
羅娜的姨母澤爾瑪?貝克目前91歲,是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大塵暴干旱時期的遷徙中來到加州的。
貝克說:“我對塵暴干旱一無所知。但我確知我們在1936年4月7日離開了俄克拉荷馬州的俄克馬鎮(zhèn),于10月20日抵達加州?!?/p>
特納家族是佃農(nóng)出身,十年前從俄克拉荷馬州搬到中央山谷。當時特納只有三歲,不過他仍然有著濃重的地方口音,聽起來和那些從小生長在中央山谷的人一樣。
結婚那年,他買下了這片農(nóng)場,并在七年內(nèi)還清了貸款——拖欠債務不是他的習慣。20英畝的棉花和苜蓿無法讓他養(yǎng)活五個孩子,所以他只好當建筑工人,同時種植葡萄和果樹。
四月下旬,特納的井開始干涸。街對面的鄰居是個養(yǎng)蜂人,他的水也用完了。
“他告訴我,‘詹姆斯, 我們正再次面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塵暴干旱?!?/p>
特納用卡車運回來水。女兒羅娜則盡可能快地清洗餐具,并讓她十五歲的兒子特拉文把洗澡時間控制在四分鐘。
2008年,特納的妻子歐內(nèi)斯廷離世之后,女兒和孫子就搬來和他住在了一起。
“直至我的妻子去世,我們已經(jīng)結婚60年了。“他說,”我們從來都沒爭吵過。她是個好妻子,幫了我太多。“
有一天,他說到了妻子歐內(nèi)斯廷,當時他正一邊用手推車搬運木材到他的1955式拖拉機,一邊聽著狀似古董的晶體管收音機的新聞頻道。但當話題轉到了弗格森騷亂中一個手無寸鐵的黑人男孩死于警察之手時,作為黑人的特納關掉了收音機。
歐內(nèi)斯廷曾幫他撫平容易憤怒的心,這是她幫助他的事情之一。
他曾經(jīng)是二戰(zhàn)中被派遣到太平洋戰(zhàn)區(qū)的士兵,當火車停在德克薩斯州站時,他下車去買了一個漢堡。
“我是一個整潔嚴謹?shù)娜?,相信自己的衣著應該是得體的,”他說,“在我左肩上有一塊狙擊訓練留下的疤痕。我可以想象這樣一個場景:一個穿著臟襯衫的人盯著我說,‘你要是想吃東西,就自己去那兒拿?!钢锹湔f,‘黑鬼,在那兒?!菚r我穿著美軍制服,或許可能為他戰(zhàn)死沙場,可是他甚至不愿意賣給我一個漢堡包。 ”
特納說如果當時他拿著步槍,肯定會一槍射死這個人。他從來沒動搖過這個想法,直到有一天把它告訴了歐內(nèi)斯廷。
“她不是那種任由別人欺負的人,但是她能夠讓人走出過去向前看?!彼f,“我很想她?!?/p>
突然間,他注意到了周圍有一只撒歡奔跑的毛毛狗。
“我從來都不喜歡狗?!彼f。
“Lil Bit和T.夜里會偷偷地把它弄到家里來。他們以為我不知道。瞧瞧,我老了么?他們以為我傻呢,但其實我什么都知道。”他說。
特納不記得有比今年更炎熱的時候,最后它成為加州有史以來最熱的年份。
長在他田地邊上的葡萄藤的葉子已經(jīng)黑而卷曲,但在某種程度上,炎熱天氣會讓這些湯普森葡萄味道更好。他拜托辛格幫自己照料,辛格答應了。
辛格的妻子布林德為特納端上了芳香清甜的印度奶茶,可他拒絕了:他總覺得在夏天喝熱茶很奇怪。
每過幾個星期他都會花大概400美元買水運到家里,然后讓送水工裝滿一個2500加侖的水箱,再一點一點把水灑在花園里。
特納最喜歡他的玫瑰花叢了。
1979年他正在治療心臟病,歐內(nèi)斯廷從雜貨店買了一朵紅玫瑰送給他。
“我躺在病床上看著這支玫瑰,自言自語道,‘天啊,這玫瑰真是太美了?!@讓我更加愛我的妻子了。我對自己說,‘如果我能出院,我一定要給自己種一片玫瑰園。’”
七月,他的玫瑰園枯萎了,幾乎沒有盛開的花,但它們還活著。
在扁桃樹樹林里,當堅果果莢成熟迸裂的時候,收獲就開始了。在二月初,還沒等到人們開始思念鮮花,淡粉淺白的花朵就已經(jīng)如云似海。在這異常炎熱的春夏,到處都是農(nóng)民們運轉的水泵。
從專業(yè)角度講,扁桃仁被認為是抗衰老堅果中的佼佼者——扁桃仁堪稱世界末日最后的食物。如果農(nóng)耕區(qū)土地的含水量持續(xù)下降,又或是食物供應緊張,它們將比肉類奶類更能補充人體所需的蛋白質。
即使是在低產(chǎn)量的貧瘠土地上,扁桃仁的價格也賣到了大約4美元一磅或者120000美元一英畝。
“所有事都會好起來的——除了地下水位?!?辛格說。
七月末,炎熱持續(xù),特納決定停止灌溉。
天沒有任何要下雨的跡象。有相當多的人等著借他的井鉆,因此在十二月之前,他都別想再靠近那些從四月就無法出水的井了。
特納要去新奧爾良參加家族聚會。他走后,辛格看向隔壁,可所見皆是枯萎的葡萄藤蔓和灰棕色的灌木叢。
“那邊怎么回事兒?”他詢問自己的工人們。他們說這家人已經(jīng)離開了好幾個星期,家里的井都已經(jīng)干了。
于是,辛格停下果園的工作,把一根管子接到自家的水井中,引水去灌溉特納家的作物。
特納回家后,辛格叮囑他以后家里沒水的時候一定要說一聲。既然他們是鄰居,他就應該每隔幾個星期為特納裝滿水罐。
不過,這種示好并沒有減少特納對他不時的指責。
十月,辛格邀請?zhí)丶{一起去家得寶(美國家居連鎖店),特納發(fā)現(xiàn)他可以在購買某些農(nóng)場設備時享受3000美元的軍人優(yōu)惠折扣。
“為什么讓我這么晚出來,我從不在天黑之后出去。我現(xiàn)在感冒了?!毙粮裼謥砜此贿^這次,隔著關閉的紗門,特納語氣嚴厲地責備了他。辛格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在責備聲中偷偷地笑了。
其實他們對彼此并不是特別了解。
辛格并不知道,特納的子女們曾勸說他使用反向抵押貸款,這樣他和歐內(nèi)斯廷就能夠在晚年出去旅游。然而現(xiàn)實是,以前這些錢被用于支付歐內(nèi)斯廷的醫(yī)療費;而現(xiàn)在,則是用于水井。
同樣的,特納也不知道辛格曾經(jīng)為他人開卡車,然后才買了自己的卡車。時光飛逝,他這么多年的勞作是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讓一家人能生活在大大的農(nóng)場中。他的妻子在印度就是這么長大的。
至于辛格為什么要給特納送水,以及特納如何看待這位送水的鄰居,他們心照不宣地給出了相同的答案。
“他是一個好人?!?/p>
空氣聞起來似乎是要下雨——一種甜美而充滿泥土氣息的芳香從土地上彌漫開來。清新的微風開始吹拂。
十二月的一天,辛格一家人和工人們坐在屋外,一邊喝著奶茶,一邊看著果樹林。不到一年,這些果樹已經(jīng)由柔嫩弱小的樹苗堅忍地長到比人都還高了。
特納通過自家餐廳的窗戶注視著他們。
“他們的果樹的確看起來很棒,綠油油的,長得結實又筆直,”他說,“今天也很適宜喝熱茶?!?/p>
一兩場暴雨不足以消減旱情。根據(jù)大部分測量顯示,接下來的六個月,每三天都會有一場大雨,這將會為加州水庫提供充足的水源。在龐大的灌溉系統(tǒng)開始運輸水源之前,大雪將會覆蓋斯葉拉山脈,閃亮的白色光芒將會照進春天。
加州最近首次通過立法來管理地下水資源,但是特納表示自己不會因為這條法律而開始大量儲水。這條法律直到2040年才會生效。
盡管只把辛格給他的水用于生活必需品,他還是覺得不太好。他花園里有一棵幸存的橘子樹,但是它也只能艱難地存活。他想念這棵橘子樹往年這個時候的樣子。那時候,它果實累累,像圣誕樹的彩燈一樣閃耀。
他曾確信自己最喜愛的玫瑰叢已經(jīng)死了。它們曾經(jīng)生長在信箱的旁邊,綻放出碩大的紅色花朵,就如同他的妻子歐內(nèi)斯廷送給他的那朵紅玫瑰一般。
但是他也注意到,枯萎的玫瑰叢下顯露出的一點點綠意。一月是修剪玫瑰的最佳月份,他打算讀一讀報紙的園藝專欄。在即將到來的新一年里,他打算好好地修剪玫瑰叢:或許這叢紅玫瑰會復蘇,重新生長開花。
5、水鎮(zhèn)之夢
一位老奶奶穿著盛裝坐在一所墻皮已經(jīng)脫落的屋子旁邊,她的罐裝冰紅茶放在一個壞了的洗衣機上面。她已經(jīng)四個月沒有自來水用了。
一條不起眼的土路上,一個70歲的老婦人挪動著一個5加侖的桶。經(jīng)過化療的她非常瘦弱,她的自來水在三個月前斷了。
在一所小學,一名廚師說所有學生都是渾身臟兮兮地走進學校。
分散在圖萊里縣的社區(qū)是這次加州暴旱受災最嚴重的地方。7300人中大約有1000人停了自來水。
在唐娜?約翰遜統(tǒng)計以前,很少有人知道這一情況。
在溫度高達華氏106度的一周里,約翰遜開著她的紫色PT巡洋艦經(jīng)過一個 “擔心有狗”的標志,上方是一條長長的廢棄道路。她發(fā)現(xiàn)在一些建筑后面隱藏著移動房屋。她向新認識的鄰居詢問:“你好,你有水嗎?”
一次又一次,得到的回答總是沒有 。
六月份約翰遜的水井干涸時,她與她的丈夫霍華德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正在經(jīng)歷一場更大的災難。
“新聞上說整個加州都干枯了,但是我完全沒有意識到情況有多嚴重”。約翰遜說。
在人們停下來購買冰鎮(zhèn)蘇打水的當?shù)丶佑驼荆s翰遜聽到了一些對話。 “全都是‘該死的水井都干了?!彼f。
之前沒有任何公共機構追蹤相關數(shù)據(jù),加州是唯一一個沒有系統(tǒng)管理地下水的西部州,包括大約60萬口私人及家用水井,它們主要分布在中央谷這樣的偏遠地區(qū)。這里的地下水水位已經(jīng)驟降了60英尺,有些地方下降的更多,更有成千上萬的水井即將干涸。
七月,約翰遜決定整理一個東波特維爾地區(qū)缺水人員的名單。她覺得只要她是這兒的一份子,就應該給他們送水。
一天《波特維爾記錄報》刊登了一篇文章,說約翰遜正將瓶裝水送給受干旱影響的人,文章同時也留下了她的電話及住址。報道后的第二天約翰遜家的油布車庫里就堆滿了人們送來的塑料瓶子。
約翰遜讓她19歲的前鄰居馬特?羅格斯幫忙運送這些水。缺水的人們電話一通接一通,就像人們捐贈的瓶子一樣,源源不斷。
羅格斯說:“有時候人們會半夜打電話來說他們家完全沒水了,我們就要立即給他們送一些水去。有時候我會告訴人們送水對于72歲的老婦人來說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但這個時候唐娜就會生氣,并讓我不要跟別人提她的年紀?!?/p>
盡管如此,約翰遜還是被不斷增加的需水量和永無止境的送水給壓垮了。她說:“我有時半夜回到家,擔憂這些人該怎么辦,他們會用因為缺水而垂死,然后離開人世,一想到這里我就止不住哭。”
幾個月來,數(shù)十人呼吁縣里,隔壁城市波特維爾和當?shù)氐乃垂芾硖幧蠄笏珊缘膯栴},但得到的回復總是一樣的:該機構不對私人區(qū)域內(nèi)的水井負責。
但是官員們并沒有意識到有多少人已經(jīng)陷入絕望。上個月,志愿者、消防隊員和縣工將三個月的緊急供水發(fā)放到300個家庭。
在東波特維爾消防站前,有一個裝滿水的儲水罐,里面的水來自城市消防栓。居民可以用這些水洗澡和沖廁所。上面用英語和西班牙語警告道:“不要飲用”。
非盈利機構開始協(xié)調捐款、捐物及運送。約翰遜不再獨自奮斗。但她沒有停止每天為水奔波。
“他們在縣應急服務中心工作,拼了老命”,約翰遜說道,“但你得明白在東波特維爾這樣的地方,不是每個人都會去做文書工作,有些人是很難找到的?!?/p>
在炎熱得像烤爐的一天,約翰遜和羅格斯正在搬運壓縮包裝的水瓶,約翰遜拉低她蕾絲邊的牛仔帽。她的太陽鏡有斑馬條紋,鑲著水鉆。她的襯衫上有一只大象,另一只吊在她的后視鏡上?!斑@周是大象,下周可能是天使或馬?!彼f道。她對男人曾經(jīng)十分善變薄情,直到她嫁給了霍華德,一個喜歡待在幕后的理療師。他們都喜歡馬,20年前買了一個東波特維爾遠離城市的馬廄。
“難道你不知道大家說,如果你住在城市的東邊,你就什么都不是嗎?” 羅格斯問約翰遜道?!皼]有人一文不名?!奔s翰遜回答他。
在一個像干草堆一樣發(fā)白粗糙的草坪上,9歲的德斯蒂妮?伽利略試圖去夠到大車的輪子,她的祖父,粉刷匠洛兒?伽利略正看著她。“你好,你有水嗎?”約翰遜問他,一邊停進他們的車道上?!坝幸恍?,他回答道,“但如果兩個人都洗個澡,就用完了?!?/p>
八個人住在這間整潔的屋子里。德斯蒂妮的媽媽——維羅妮卡?伽利略,拿著一個天竺葵小壺從走廊出來。
“謝謝你給我們這些水。我們不知道該到哪去。我們很感激?!彼槐檎f著,一邊撫順她女兒的頭發(fā)。
另一個街區(qū),84歲的老人曼紐爾?多明戈斯并沒有立刻應門。
“他沒事吧?他很老了,總是在家?!奔s翰遜說道,接著來了聲“喲嘿!”
多明戈斯從后院的角落里走出來,剛才他在那修理井泵。
多明戈斯的女朋友——65歲的葛洛莉亞?阿科斯塔拿著一小瓶水從馬路走來,告訴我們,“他仍然不愿相信地下已經(jīng)沒有水了。”
她曾經(jīng)每天從波特維爾的家?guī)觼鲲嬘盟^來,但被她的房東發(fā)現(xiàn)并制止了。房東生怕她這么做會大大增加水費?,F(xiàn)在她已經(jīng)買了三箱共24瓶水,折后價一共7.98美元。
“還得加上2.38美元油錢?!彼f。當你依靠社會保障和照看小孩的收入過活,你就會關注那些東西。約翰遜又加了24瓶水。
多明戈斯的女兒安吉?努那格雷走出門,拿著五加侖的水去洗碗碟。她每天都打掃她父親的屋子,確保沒有弄亂老多明戈斯成堆的書、角落里的來福槍或者他收藏了一整面墻的剪刀——因為一個男人有再多的剪刀也不會嫌多。
她說:“我會清掃灰塵,但沒有水根本沒法真的打掃干凈。”
多明戈斯拿出一把老舊的吉他,彈唱起了墨西哥華爾茲。阿科斯塔翻了個白眼。
“她認為我是瘋子,但她愛我?!?多明戈斯說。
一條泥濘的路上,走來一位拿著長笛盒子的少女,帶一只沒有戴項圈的狗散步,腳邊揚起灰塵。一個男人在一桶水里洗手。部分足夠幸運的土地因為有些地下水而擁有綠草地。
70歲的馬塞勒?拉米雷斯聽見了約翰遜汽車的聲音,于是帶著一個古老的手推車在她的拖車旁等候?;ǘ鋸倪B著的籬笆頂上生長萌芽。一面美國國旗垂搭在車庫旁隨風擺動。一個小許愿池已經(jīng)干了,沾滿泥塵。
約翰遜對拉米雷斯說:“馬特可以把這個搬進去?!?/p>
她同意了,但強調自己強壯得足以獨自搬運這些水,如果必要的話。她說她是個幸運的女人。去年過的十分艱難,她哥哥去世了,她在和癌癥斗爭,井水在六月就干涸。但她現(xiàn)在感覺很健康,頭發(fā)又長出來了,何況看她漂亮的多功能越野車!
“我沒有去過學校或者其他學習的地方,但我擁有一輛車也有駕駛證?!?拉米雷斯說,“我能做好生意,盡管我不識字也不會寫?!?/p>
約翰遜揚起眉毛。
“馬塞勒,你有政府發(fā)放的那些運送水的表格嗎?你需要幫忙填寫嗎?”
在馬塞勒的車旁他們不知道要檢查哪個箱子。
“你是多元族裔嗎?”約翰遜問。
“多元什么?”拉米雷斯說,“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回到路上,約翰遜想起上次她看見雨的時候。
“那是好幾個月前,我在我過去種薰衣草和許多其他花的地方。我看著雨滴落地前就蒸發(fā)掉?!?/p>
在小鎮(zhèn)的主路上,一位媽媽用她的衣服給6歲的女兒洗澡,用一個藍色的塑料袋裝著不可飲用的水。那個小女孩咯咯笑著,把頭埋進水里,洗掉頭上的洗發(fā)露。
附近有一棵樹在熱騰騰的空氣中搖晃擺動。梯子指向一個地方,那兒曾經(jīng)放著輛拖車,直到那口井完全干涸,又一個家庭離開去尋找水源。
文章來源:“傳媒狐”微信公號,“土壤觀察”經(jīng)授權發(fā)布,如需轉載,請聯(lián)系“傳媒狐”公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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