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每到夏收時節(jié),我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在我的記憶里,夏收的每個環(huán)節(jié)都是一種煉獄般的生活,足以讓你記憶深刻,刻骨銘心!
資料圖
我的家鄉(xiāng)地處呂梁山南部山區(qū)。那里是當仁不讓的山區(qū)旱作農業(yè),人們祖祖輩輩靠天吃飯,數千年難以走出原始農業(yè)的怪圈,農民勞動強度之大,產出率之低是你無法想象的。
在這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上,從刀耕火種,到現代農耕文明,是一個十分漫長的歷史過程,而我們這一代人,卻有幸用半個世紀體驗了中國農業(yè)三千年的發(fā)展史。
我出生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用現在時髦的話說叫六零后。六七十年代正是文革期間,是“抓革命,促生產”的年代。那時候,生產力還比較低下,農民們不管怎樣折騰,地里就是不好好長莊稼。我記得大人們白天忙著給劉少奇、鄧小平、陶鑄他們塑像,當然不用太像,不用太好,只要極力丑化就行;忙著批斗地主等“四類分子”,把他們五花大綁,頭上戴上又尖又高的紙帽子,脖子上掛一塊大黑板,黑板上紙帽子上分別寫上這些人的名字,名字上還要打上一個大大的紅八叉,身后是荷槍實彈的民兵紅衛(wèi)兵押著,在村里游走,在舞臺上批斗,憤怒的群眾高喊“打倒地主反壞右”,震得山鳴谷應。“四類分子”們手里提著一面鑼,走一步敲一下,口中還念念有詞。站臺批斗的時候要求他們要把頭低下,腰拱成一道弓,稍不如意,民兵紅衛(wèi)兵們就會卸下三八大蓋的大刺刀,掄圓了抽打在“四類分子”的脊背上,讓他們鐵刺在背,殺豬一樣的尖叫著;忙著搞大辯論,寫大字報,刷標語,“要斗私批修”,“要立新功,不要吃老本”,“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當然,抓革命的目的是為了促生產。人們平黑土,煒山灰,燒糊結(土塊),割青草,漚青肥,甚至把自家住的土炕都砸了,把里面的黑土炕灰都挖出來當肥料用。有膽大的,把幾年前死去的人從棺材里扒拉出來,大卸八塊,放在一口大鍋里面煮,稱作熬肥料。晚上,人們挑著馬燈,扛著鋼锨深刨镢去深翻土地,他們的口號是“深翻一電桿,畝產一萬三”。天知道他們信不信,反正不得不這樣喊。我們小孩子家瞌睡打盹的也被揪起來參加一些力所能及的勞動,比如打個燈籠。
那時候很少種麥子,因為產量不行,不夠吃。主要種的是玉米,高粱,豆類,薯類作物,“瓜菜代”的年代大抵都是這樣。農民們也不可謂不敬業(yè),不可謂不辛苦,但是無論如何折騰,大家還是手里沒糧,肚里少食。大約到了1973年前后,政策有所調整,除了大集體以外,村里給各家各戶分了“自留地”、“豬糧地”,各家可以自己做主調劑余缺,種一些麥子蔬菜改善生活。父親把分給我們家的山坡地打了兩人高的板埝,把地淤漫起來,解決了跑肥跑水的問題,提高了地力。可是由于家里人口多,只好把這些地仍然種玉米。別人不理解,譏笑父親只會“抓高產”,只有父親知道,只要全家能有“皇上”吃,多吃幾口,不餓肚子,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我們生產隊里有種麥子的傳統(tǒng)。不過那個時候沒有化肥,沒有農藥,沒有優(yōu)種,那種“老和尚”,一種就是幾十年。麥穗小得就像是蠅子頭,產量當然有限,因此只能廣種薄收,漫山遍野都種滿了麥子,好年景人口也不過分得幾十斤。